Friday, May 30, 2008

早陣子﹐在這個跟人共享的天地裡﹐張貼了一篇很具爭議的文章﹐捲起了一個茶杯裡的大風波。有天﹐下班回家﹐打開電腦﹐赫然發現電郵信箱裡﹐竟然裝著了三十個新到未讀的電郵﹐都是談論我那個很不近人情的觀點。

有些朋友扯上了陶傑。他們都覺得我越來越有點陶傑化。無獨有偶﹐跟雷競璇一樣﹐他們都曾迷上過這位前英國廣播公司僱員的專欄。

雷競璇說﹕「陶傑的專欄是香港文化圈的著名風景點,有一段時期我天天閱讀,後來覺得志趣不同,改為天天看標題,偶然讀內容。」老友則寫道﹕「至於陶傑,早年我也迷他的文章,但近來已經漸漸不看了。我比較刻薄,我覺得他越來越變本加厲,只不過是想『出位』,吸引某一類讀者,亦以之保持知名度,可以進行種種商業行為。」也有一位說﹕「十多年前, 當陶先生還在《明報》寫文章的時候,其觀點或行文很特別,題材亦多是我平常接觸不到的,覺得新鮮有趣。一段日子後,便看膩了。只因覺得文章辛辣有餘,感情不足。所謂幽默,也太着斧匠。不大合意。」

仿彿陶傑的文字﹐跟其餘那些英國人埋下的所謂地雷一樣﹐在殖民地時代﹐還會發出耀眼的光芒﹐一到了港人治港後﹐就會突變成不值一文的垃圾﹐之前沒有任何一絲徵兆。

跟他們不同﹐便是香港換掉了宗主國﹐我依然喜歡讀《黃金冒險號》。搬到歐洲生活後﹐得另一位朋友錯愛﹐每天不辭勞苦地給我送來陶傑最新的文章﹐故依然能夠天天讀。或者﹐我就是那群「某一類讀者」之一。不過﹐我不知道我如何能夠讓他得到很多的商業利益。

假如我能夠讓他得到很多﹑很多的商業利益﹐我願意繼續做那一群讓他「出位」的小數讀者。因為有個題材﹐在陶傑以外﹐我至今依然未能夠找到一位寫得「合意」的作家。況且﹐文人也要吃飯。他們也應該能夠吃得好﹐住得好﹐生活得好。只有這樣的誘惑﹐才能吸引人以寫作為職業。悲哀地﹐我們就祇得一個金庸。也許﹐還有一個林行止。從來﹐好像寒酸才是中國文人應該有的形像。

無疑﹐我喜歡讀「陶傑勇於鞭撻香港那些缺養、淺薄之人,和其層出不窮的淺薄之事」。不過﹐我更喜歡的﹐是他在外國生活的經驗。尤其在搬到歐洲生活之後。要知道﹐他曾旅居英倫十七年。他的首任妻子是個不折不扣的英國人。就是所謂鬼妹﹐或者鬼婆。他寫的彼邦生活種種﹐實在不是一個在外國生活的中國人所能錯過。當然﹐尤指英倫三島。

他的成名文集《泰晤士河畔》﹐當然不能不讀。我明白﹐那是前英國殖民地時候的事情。不過﹐近年來﹐也有許多﹐都應該是大家在外國生活時的座右文章。

其中一篇題為《重建香港的外資殖民地》。裡面有以下的一段文字﹕

「例如打英國人的工,一切都講典章。入職的第一天,清清楚楚先擺在桌上,他先告訴你一切的福利:屬於哪一級的,公幹旅行,目的地飛行超過三小時,可以乘經濟艙還是商務艙;每天在外的三頓膳食,公司會付多少津貼,酒店住宿多少錢,只會有多沒少,一切都十分合理,超過了,想追求帝王享受,由自己掏腰包。

鬼佬工很注重遊戲規則。今天你還是見習生,鬼佬上司就會盡情使喚;明天你升為小主管,就應該行使小主管的權力,不必再揣摸哪一個太后太上皇的臉色。不可以濫權,只可以行使職權。

當然,打鬼佬工,晉陞機會有限,在歐美,亞裔的打工絕對覺得頭上有一塊『玻璃天花板』——看得見頂,但爬不上去,這是因為亞裔員工的文化隔閡,例如下了班,不可以跟鬼佬同事一起到酒吧泡兩小時。為什麼不可以?因為英語不夠地道,對西方社會的流行文化所知不多,無法深入交心溝通。打好人際關係,不靠辦公室,靠公司樓下不遠的那家酒吧。」

另有一篇﹐叫做《在國際的雞尾酒杯裡》。文中﹐陶傑寫道﹕

「在任何一個國際酒會場合,手持一杯馬天尼,跟任何一個不相識的人,任意攀談上半小時,而不必令任何一方有發悶的感覺,就是一個快樂的國際公民了。

留學外國,其實最終是培養這樣的社交本領。例如,在倫敦的一個酒會,主人給你介紹一個西裝筆挺的黑人,原來他是阿爾及利亞駐英國領事。

該怎麼辦?最好先開口說兩句法文,以流利的法語交談。你不熟悉阿爾及利亞的歷史?不要緊,那麼有沒有看過著名的法國紀錄片《阿爾及爾之戰》呢?這就是你與陌生人這一點點共同的興趣了。你不必是影評家,只要記得以前看過的一兩個片斷,只要你知道,當時的法國總統是戴高樂,為了北非的獨立,戴高樂改組法蘭西的共和政體,而且另一部英國間諜小說《The Day of the Jackal》,講的正是阿爾及利亞獨立勢力謀刺戴高樂的陰謀。

話匣子一打開,環環相扣,沒完沒了。可以講到北非的一種叫Cous Cous的小米,進而談到北非人也愛吃沙律。北非的沙律,跟希臘和意大利的很相似。是羅馬時代入侵時帶過去的,還是後來地中海貿易交通發達的結果?一個北非的外交人員,會對一個認識他們的文化背景的中國人感到有興趣。如果是香港人,更加不得了,他會很奇怪:以前他遇到過的中國人,言談之間,都沒有什麼趣味,只有閣下是例外。

這就是國際公民了。在這樣一種場合,如果開口就是Jackie Chan、李小龍,或曾蔭權的政改方案之類,是一種『香港中心主義』的話題,是很難叫人發生聆聽的興趣的。即使對方聆聽了半天閣下的地方故事,你總也要尊重對方,講一下你對北非的政治、文化、歷史、藝術的一點點認識吧﹖」

我想﹐我又再次大量大量地引用了陶傑的文字。無怪老友都說我中毒太深。不過﹐這些完全都是我繼續喜歡讀陶傑的原因。這些完全都是我不打算跑去戒毒的原因。

因為的確都很受用。真的﹐沒有騙人。這些都不是讀魯迅﹑讀李敖和讀徐復觀﹐所能夠領略得到的事。

當然﹐也得講清楚﹕我不過在歐洲生活了短短兩年。我的經驗可能有點謬誤。

[按﹕銀行假期﹐到倫敦欣賞音樂劇關係﹐此欄暫停四天。天安門大屠殺十九週年紀念日(香港時間)再續。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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