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以為你會記得。原來﹐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。都過了這麼多天﹐你依然未有撥個電話過來。雖然你沒有說過一句話﹐其實你已告訴了我你的答案--早不記得。既然如此﹐我也實在該好好去忘記我曾經很努力牢記的一些事情。
我開始後悔寫日記。
我從書櫃拿出這兩年的日記簿。翻閱完一本後﹐又翻閱另一本。在密麻麻的文字裡頭﹐我墮進了時光機器裡面。
我一直向下墮。我一直向下墮。速度也越來越快。光與影不斷在身邊閃爍﹐有點目眩。我開始失去方向。我不知道我頂著的是地獄﹑還是天堂﹖哪裡是我的頭顱﹖哪裡是我的腳﹖我的身體慢慢隨耳邊的音樂旋轉。我控制不了我的身體。眼皮漸漸變得很重﹐我不得不閉上眼睛﹐在黑暗的世界裡﹐一切卻都突然變得很寧靜。除了呼呼的風聲﹐我什麼也聽不見--包括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。
一秒。兩秒。一分鐘。
我變得越來越輕。我開始感覺不到自己的重量。在沒有光線的世界裡﹐我發覺我再不能捉緊自己身體的一切。因為我看不見﹐所以敵人來得更兇﹑殺得更狠。在高速跌墮和旋轉當中﹐我知道我的肉身快要給毀滅﹐我亦知道我快要連那寶貴的靈魂也保護不了。我要離開黑暗。我努力睜開眼睛。可是﹐我的眼皮就像給灌入了水銀﹐沉重得不能翹起一分。我咬著牙關﹐用盡所有蠻力﹐希望能睜得一個裂縫。然而﹐當從牙肉流出來的血都沾污了全身﹐當身體每一部份都開滿了血紅的玫瑰﹐我依然未能逃出這個突然其來地向我撲過來的黑暗。
我繼續在黑暗中沉淪。我不知道還要下墮多久。
我後悔寫日記。我後悔把你寫進我的日記。
我一直向下墮。我也不知道下墮了多久。一小時﹖一天﹖一年﹖十年﹖我因為沒有計算﹐所以完全沒有概念。就在我落地的一霎﹐我的身體便發生爆炸。多年來給囚禁在暗幽的靈魂﹐立即不顧一切向外逃跑﹐逃到不遠處那個被人棄置的鐵罐裡面。我攀附著鐵皮﹐回看那個依然在燃燒的軀殼。火光熊熊﹐原來面目經已全非。我已認不出那個曾經困著我多年的肉身。我看著那些火舌﹐靈活地在那個軀殼外面遊走﹐燃燒著從前我很珍惜的青蔥歲月。
我仰起頭﹐藉著那火光﹐尋找剛才我跌墮下來的軌跡。
我看到你的名字在空中浮旋。一個接著一個﹐在表演一場令人嘆為觀止的芭蕾。我也看到我的名字﹐在你的身旁穿插。不過﹐我那笨拙的舞步﹐實在破壞了你用心的表演。看著這個笨鈍的人﹐你也唯有減慢你的步伐來遷就。可是﹐無論你如何改變﹐我總是未能跟得上。也許你開始生氣﹐舞步開始變亂﹐臉上再也沒有一絲笑容。你突然給我絆倒﹐坐到地上。我立即飛奔過來﹐希望扶你一把。不過﹐我就是來遲了一步。有人經已來到你的旁邊﹐溫柔地給你按摩那紅腫的腳跟。我看到他替你在背上插上一對翅膀。你輕拍那對新加的裝置﹐都應該很合身。在JASON DONOVAN的歌聲下﹐你們緩緩地向上飛起來。
你們一直向上飛。你們一直向上飛。速度也越來越快。光與影不斷地閃爍﹐我最後還是失去了你們的蹤影。
火勢開始減弱。
在那昏暗的火光底下﹐我垂下頭﹐向前望去﹐原來那是一條很長的隧道。我將要何去何從﹖難道我就要依附著那塊鐵皮度過我餘下的一生﹖
我飄回到那個給燒到變灰燼的軀殼前。我再也找不到那些從前我很珍惜的青蔥歲月。都給燒掉了。不﹗其實都熔了在我的靈魂裡面。原來﹐只要我的靈魂尚存﹐記憶是永遠不會給忘掉。尤其是那些給你寫進了日記簿裡面的故事。
我後悔寫日記。我後悔把你寫進我的日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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