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﹕這是一個叫「兩週一聚」的活動。是網友米雪兒發起。每月十五日﹑三十日﹐一班住在世界不同角落的香港人都會一起寫同一個題目。今次是第十五回相聚。主題定為「五年之後」。這乃是讀與吃的心思。
快將放假外遊﹐故搶先刊登。此為故事上半部。
跟繡寧鬧翻後﹐我方發現﹐原來身邊已經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傾訴心事的朋友。
這五年來新相識的那些人﹐當知道繡寧要跟我離婚後﹐都紛紛遠離了我﹐碰上面連點頭寒暄的力氣也會省回﹐仿彿我從來沒有在他們生命裡出現過。只是﹐這也不是什麼不正常的事。畢竟﹐他們跟我交往﹐都因為我是繡寧這個富家女的丈夫。更準確點說﹐假如沒有了「禤家女婿」這個招牌掛在胸前﹐誰會認得我「王儲熙」這個名字﹖
這一點﹐我其實早便很清楚﹐只是從來不肯承認。我老是天真地以為﹐在那個經常衣香鬢影﹑珠光寶氣的小圈子裡頭﹐總有一個人不只懂認得金錢和地位。畢竟﹐他們都幸運地多讀過一點書。可是﹐在近來這些獨來獨往的日子裡﹐我終於不得不去接受「天下烏鴉一樣黑」這一個事實。
誰說一樣米能養百樣人﹖又再一次是我跟繡寧的關係﹐教我失掉本來能夠讓我傾訴心事的朋友。原來﹐不論我跟繡寧的關係好或壞﹐我都會失去我的朋友。當然﹐包括我曾以為能做朋友的朋友。和真正能夠稱得上是朋友的朋友。
我想起了璿壑。
從前﹐每當我遇上像這樣難捱的日子﹐璿壑便是多忙碌都會拉我出來﹐靜靜的坐在一旁﹐讓我盡情把胸口所有悶氣吐出來。中學時候﹐我們會跑去公園﹔大學畢業後﹐我們會上酒館。每次﹐他都不會多說什麼﹐只待我發泄完畢﹐才拍拍我的肩膀﹐輕輕說一句﹕「只要我們不是獨個兒過活﹐這個世界便沒有什麼難捱的日子。就是整個天空也塌了下來﹐你知道我也會跟你一起擔起那個再沒有天空的世界。」他是說得如此溫柔﹐溫柔得如此窩心。望著他那張悄白的臉﹐我便不知道從那兒來的力氣﹐能夠重新撐起那個塌了下來的天空。難怪自中學起﹐璿壑便經常是女生借故親近的目標﹔難怪在醫學院的時候﹐大家都說璿壑的確很適合做一個醫生。他就是舉手投足間也能夠散發著一種特別迷人的空氣﹐教人不自覺地迷眩﹔他就是有種天賦的能力教別人拾回丟掉了的勇氣﹐來面對本以為不能解決的困難。
於是﹐當我五年來第二次離婚﹐我便不其然地想起了我這一個真正能夠稱得上是朋友的朋友。一個已經五年沒有見過一面的朋友。不過﹐話得說回頭﹐老實說﹐我也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是朋友。
今天﹐當我依然還在苦惱從何找一個人來聽聽我的心事﹐我便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。在診所比較空閒的時候﹐我收到了璿壑的電話。他剛從蘇丹回來香港﹐打算找我見一見面﹐聊一聊天。掛斷線後﹐我不禁驚嘆一聲﹕「五年沒有聯絡﹐想不到璿壑還是懂得在需要時候在我身邊出現。」
我們當然是在老地方見面。是寶勒巷上一間家庭式德國酒館。是許多許多年前﹐璿壑的發現。
我早到了。我見下午診所裡沒有一個病人輪候﹐便決定早點關門。
酒館裡才得三個客人。都互不相識。在天花的吊扇慢慢旋轉底下﹐一個在研究《金融時報》上的填字遊戲﹐一個捧起一冊托馬詩曼的小說集來讀﹐一個則靠著牆打盹兒。也不知道是誰的點播﹐大門旁那座留聲機正放著《往昔》這首老掉大牙的英文民歌。我一如以往點了長長的一杯哀酊葛啤酒後﹐便走到洗手間旁那個角落的長凳坐下。聽著那悠揚的女聲﹐我竟然默默念著那首民歌的歌詞﹕
「從前 這兒有一間酒館 \ 我們常在此流連 飲一兩杯 \
還記得 我們那些歡愉時光 \ 和腦袋裡想幹的所有大事嗎 \
朋友 俱往矣 \
我們曾經以為那些年月不會終結 \
我們高歌 我們跳舞 就像我們可以永遠那樣下去 \
我們過著自己選擇的生活 我們堅持自己的理想從不退步 \
那時候 我們還年輕 \
真的 俱往矣 \ 」
也有五年時間未踏足過這一間小酒館。有時候﹐我想﹐在我心裡頭﹐這仿彿是一間神聖的殿堂來供奉我和璿壑那接近三十年的友誼。我不但不會跟其他人一起來這兒飲酒聊天﹐我自己也不會獨自到此懷緬過去的一切種種。自璿壑到非洲行醫後﹐這間酒館就給我用保鮮紙封好﹐保存在心靈深處冰鮮﹐留待我這位朋友一天回來替它解封。上次到這兒飲酒﹐就是我離開素琴﹐跟繡寧結婚後第三個月。也就是璿壑決定加入無國界醫生那天。
未完。明天待續。
[按﹕其他報名參加派對的﹐請留意讀與吃。當然﹐也可以留意「兩週一聚」的官方網頁。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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